《致父亲》一文,落笔已近6年未予公开,原因有二:主观上,感情使然,不吐不快,初衷是想作为家史留给后人,发扬光大。客观上,家人家事,虽系家国情怀,然继婆婆辞世时间尚短,心情沉重,暂且压下。今年,恰逢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谨以此文公开致敬父亲,致敬千千万万个象父亲一样为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作出英勇贡献的英烈、先辈们。坚持不忘历史,牢记使命,永葆祖国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作者按1986年拍摄。后排左一为作者,前排中间分别为作者的公公和继婆婆。致父亲文/李景芬敬爱的父亲:天堂的您还好吗? 自1992年2月16日(农历正月十三日)上午9时30分,久病中的您在费县人民医院突然停止了呼吸,走完了您人生漫长而又短暂的89个春秋,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您一生都不能忘怀的、在您的家乡费县石井南部与枣庄边联的抱犊崮山区,革命战争年代跟随苏鲁边区特委书记郭子化、张光忠等优秀共产党人,打鬼子、闹革命、出生入死、做出英勇贡献的那片热土。 从此,咱们阴阳两隔,再也看不到您——我由衷崇敬的爹、敬爱的父亲,一个响亮的名字,人称“老红军”的葛成俊老人。 敬爱的父亲,您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可您的名字与事迹,在费县,在家乡,在高桥村苏鲁豫皖边区特委战时纪念馆里,连同郭子化、张光忠等众多共产党人的英名一起,供万人瞻仰,广为传颂,永在人间。 一 敬爱的父亲,我作为您7个子女中最小的儿媳,参加工作后的第6个年头,有幸融入了葛氏家族这个以您为荣的大家庭,感到很自豪,也很骄傲。细数起来,和您相处的时间,从1976年1月,到您辞世的1992年2月,也是整整17个年头。在这17年中,我了解了您苦难辉煌的过去,也亲眼目睹了现时发生在我们身边,您那些不为人知的、凄美而动人的故事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多少年来,这一切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中,充满感动。每当提起或和朋友谈起,都难免潸然泪下,激动不已。这,就是我不得不想和您述说的主要原因和根由。 那是1979年底,您生命中最最重要的那位开明女性、您忠实的伴侣,我们的母亲,因病医治无效不幸离开了我们。那年母亲69岁,而您已75岁高龄,您含泪历数母亲的“丰功伟绩”,哭得像个泪人。那种悲伤痛苦的心情,一点都不亚于越剧《红楼梦》贾宝玉痛失林妹妹“哭灵”那场戏的凄惨场景。为此,作为晚辈,我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这个疑问,一个偶然的机会,也就是1980年春节过后的一天,我和大姐葛建华一同走在去石井老家的路上,大姐和我讲起了您的身世以及后来在您身上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大姐说(其实大姐也是听您讲的),您也是个苦命人,本不姓葛,是大灾之年一潘姓人家因孩子多,生活所迫,在您出生刚满8个月时,送给了葛姓人家抚养,也就是您后来的养父母。其实,葛家当时也是穷得房无半间,地无一垄,全靠给地主当细户维持生计。到您长到6岁时,养母不幸去世,撇下您和养父相依为命。失去了娘亲,没有了鞋穿,寒冬腊月,您赤脚露背,挨冻受饿,苦不堪言,养父仍给地主扛活。孤苦伶仃的您先是去了信行庄姑母家在山上看蚕,姑父很苛刻,一个不好非打即骂,您受了不少委屈。到您8岁时养父将您领走,先后被送到沟北峪、高岩庄等村给地主放猪、放驴、放牛等长达6年之久。寒来暑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受尽苦难。您到十三、四岁时学会了种田,从此告别了昼长夜短,没有盼头的放牧生涯,又去地主家扛长工、打短工。苦水里泡大的您,勤劳能干,样样精通,不惜力气,扛活之余还常帮四邻干活,深受村里人尊重。 您因吃苦耐劳,为人正直,相貌又英俊,到您20多岁时便成了家。也就是您年轻貌美的第一位妻子,城前村的一梁姓人家的女子,大姐的生身母亲。有了妻室,日子刚有点奔头,又遇上灾年,便逃荒江南,在艰难度日中有了大姐,遂举家又返回老家石井。谁料,上苍不公,大姐出生不到两岁,母亲因“月子病”加重又无钱医治而亡。痛失爱妻,这无疑对您是个致命的打击。您无法排遣心中的痛苦与悲伤,于是您在乱石堆中的亡妻坟前,用高粱秸搭起了一个窝棚,白天在坟边开荒拓地,夜晚和小女睡在小窝棚里给亡妻守灵,整整三个月。您那忠贞不渝的非凡举动,如神话般的传说,感天地、泣鬼神,足可与千古传唱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爱情故事相媲美! 听大姐这般诉说,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彻底理解了您两次痛失爱妻的悲伤心情,也让我从中了解了您的全部。 敬爱的父亲,您虽然因贫寒而未能读书识字,可您的举止言行却俨然像个读书人,更像个“开国将领”,让人既亲近又生威。我想,这不外乎是苦难丰富了您的阅历,是苦难锻造了您那钢铁般的筋骨和意志,同时也是苦难使您的心肠变得更加柔软,心地更加纯洁和善良。 二 1935年,抗日的烽火烧到了费县石井南部山区和枣庄一带,苦难中的您,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毅然舍家,投身抗日,保家卫国,并于同年4月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6年6月,以家乡抱犊崮山区为中心的抗日武装革命根据地相继建立,苏鲁豫皖边区特委机关由枣庄迁到石井高桥街,郭子化任特委书记,以开中药铺作掩护,发展地方武装势力,并组建了高桥党支部,任命您担任党支部书记兼郭子化的秘密联络员,保持单线联系。您每天到各村秘密传达郭子化书记的指示精神。敌人布防严密,智勇双全的您,总是想方设法将秘密信件藏于腋下、衣角或棉絮内,有时还装进油条里,假装提着油条走亲戚,一次次躲过敌人的疯狂搜查,安全将任务送达,深得郭子化书记的赞赏,也更增加了对您的信任。一个时期,郭子化曾化名葛幼如和您兄弟相称,掩盖真相,挡人耳目。 敬爱的父亲,靠着您对组织的一片赤诚,整个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在《中国共产党山东省费县组织史资料》里光荣记载着您不同时期的任职情况,现摘抄如下: 1936年6月,组建高桥镇党支部,葛成俊任书记; 1937年2月,高桥设立党总支委员会,葛成俊任总支书记; 1938年8月-1943年8月,临郯费峄边区县时期,高桥设立区公所,葛成俊任区长; 1942年6月-1943年8月,设立滕峄边区县高山区区公所,葛成俊任副区长; 1943年8月-1944年1月,费滕峄中心县时期,葛成俊任高桥区公所区长; 1944年1月-1945年4月,高桥区公所,葛成俊任副区长; 1945年8月-1946年4月,温河县政府时期,葛成俊任高桥区公所区长; 1946年4月-1949年9月,费县县政府时期,葛成俊任高桥区公所区长至1948年10月随大部队南下江苏为止。 敬爱的父亲,凭着组织对您的信任,您曾以自卫名义带人冒险向驻扎在大北庄的国民党庞炳勋部要过枪(57支),成立抗日武装队伍。当驻扎在枣庄日军扫荡抱犊崮时,您随部转移,这支队伍被编入义勇军直辖6团,并参加了抗击日军的燕柱山伏击战,进而被改编为苏鲁支队。 为扩大地方武装,您曾带头将和养父多年给人扛活攒钱买的一头牛卖了,买回90排子弹。您不凡的举动,影响带动了焦姓人家,一下卖了13亩地,换回两棵汉阳造步枪。您还靠着熟人关系到处筹钱买枪、借枪、要枪,最后又组成一个28人、17支枪的小地方队伍。有了队伍没有饭吃,您凭借在抱犊崮山区一带雄厚的群众基础,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给送饭吃、送水喝。当国民党92军入鲁,其先头部队进入抱犊崮山区石井一带时,被您率领的区中队一下子消灭了一个排,还打死了一个连长。敌人恼羞成怒,纠集地方土豪劣绅恶势力到处抓捕,并张贴告示,扬言:“逮着活的葛成俊赏大洋五百块,抓住死的同赏!” 为躲避敌人追杀,您蹲过百姓粮囤,农户菜窖死里逃生,还假装过去商户染房取布,打谷场上扬场背粮等,一次次逃出敌手。敌人拿您没有办法,最终通过您扛过活的地主“大砍皮”娶儿媳设计摆下“鸿门宴”,请您喝喜酒准备拿下。苦大仇深,天生就不怕死的您,如期赴约,深入虎穴,斗智斗勇,逃出虎口,官兵无不称您是“孤胆英雄”,敌人惊叹“八路神力,您是神人!” 三 敬爱的父亲,在白色恐怖的革命战争年代,在抱犊崮山区一带长达13个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您不怕流血牺牲,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摸爬滚打,出生入死。那一次次英雄壮举,令儿媳震撼,让上苍“开眼”!在您丧妻又失父的革命初期最最困难的日子里,一个知情达理、开明又善良的女子,不顾世俗的偏见,坚定的出现在您的身边,并和您共同生育了六个子女,那就是我由衷敬佩的婆婆刘锦兰女士! 是她和您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保护了您的身体,也更加激发了您的革命斗志。应该说,母亲也是一个对革命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人。我曾亲耳听母亲说,有一年的冬天,河里结了冰,您带手下一起打鬼子,为躲过敌人的追捕,您带头破冰过河,棉衣浸水见风结冰,几乎冻成了冰人,后高烧不退,差点夺去了性命。也就是那次严重受寒给您留下了终身的病根。母亲还说,您在抱犊崮山区石井高桥一带当区长十几年,背着匣子枪,威武雄壮,方圆几十里,您的大名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庄户人家哄小孩都说:“再不听话,姓葛的来了,背着匣子枪,咔咔直响,太吓人了!”其实何止小孩害怕,就连敌人都闻风丧胆,生怕死在您手里,成为荒郊野鬼,遗臭万年! 1948年费县全面解放,是年10月您随军南下江苏任铜山县武装部长。后调回费县,担任过新庄、梁邱区区长。盛夏酷暑,洪水暴发,您在抗洪抢险中不怕流血牺牲,发扬战争年代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带领广大干部群众,冲锋在前战胜重重困难,大大保护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立过功,受过奖,后因身体原因调县人民委员会(病休)。到了退休年龄,组织上按您红军长征时期参加革命的经历办理了离休手续。从此,您在沂蒙老区八百万英雄儿女中,便有了“老红军”的光荣称谓。 敬爱的父亲,“老红军”这个光荣的称谓,在临沂,在费县屈指可数。您虽然没有万里长征中的爬雪山、过草地,可苦难中成长起来的您,在抱犊崮山区硝烟弥漫、枪林弹雨中,度过了13个春秋,您是提着脑袋冲杀出来的啊!您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还有您杀敌夺枪、扩大武装做出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动人的事迹,青山为证,大地为证,抱犊崮山区的人民为您作证! 四 您退休不褪色,人退心不退。六七十年代,身板还硬朗的您,还经常受邀到当地机关、学校作革命传统教育报告。听过您报告的人至今还常提起您,每当您讲到战时那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同敌人浴血奋战的生死场面,您两眼直冒金花,紧握拳头,不由得站立起来。台下听众肃然起敬,一片掌声雷动,为您的英勇行为阵阵喝彩!后年岁增高,力不从心,您赋闲在家。有时过年过节家人团聚时,您喝上几盅,高兴之余借着酒劲,给晚辈们讲讲您战争年代的那些斗争故事,教育孩子们要不忘历史,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但更多的是和患难之交、相濡以沫的母亲聊得最多,有时兴奋起来彻夜长谈。 那是我和您儿子新婚后的第一次进家,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待到雄鸡一遍遍鸣叫天放亮时,您和母亲全无睡意。母亲起来用新烧开的水为您沏上一碗蛋花,撒点白糖,再放上几滴香油,然后轻轻端到您的面前,亲热地说:“老头,趁热不腥慢慢喝吧!”这碗蛋花,几十年来承载着母亲对您的深情厚谊,也是母亲给您的最高“奖赏”,直到最后患病不能再照料您为止。心地善良、知恩图报的您,在母亲患病住院的日子,您不顾自己年岁已高,在有人陪伴照料母亲的情况下,您仍坚持在母亲身边,察看病情,端茶递水,无微不至。 那是1979年初冬时节,在我们夫妻双方共同工作的梁邱公社大院里,为给母亲在梁邱医院查病找了间闲房暂住。母亲因咳嗽厉害,背部疼痛,胸腔已有积液,医院检查结果疑似肺癌,说有待进一步检查,没敢告诉您。一天下午,母亲突然病情加重,背部疼痛难忍,遂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钱夹递给您,并颤抖地说“老头,我这回不行了,你拿着吧!”您两眼噙着泪花,接过钱夹快步走到门外,两手抱头扶墙失声痛哭。当时,母亲的外甥女石井公社鞠家庄的鞠表姐那天也在场。大姐因年长,一边给您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紧紧攥着您的手小声说:“姨夫,您别太难过,俺姨发个昏(昏迷),说不定睡上一觉醒过来就好了!”您动情地说:“要是这样就好了!”谁知,昏迷中的母亲正应了表姐的吉言,次日一早两眼微微睁开,舒了一口长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头,我的皮夹子呢?”您一看母亲清醒过来,便喜出望外,忙找出钱夹递到母亲手里,高兴地说:“哎,又能给我管钱了!”说起钱的事,母亲是这个家的大总管,大事小情均由母亲做主,您从不过问钱的出处。而您如独自赶集上店,买了什么,花了多少,回到家里一一给母亲细数,剩余部分一分不少的再交给母亲。这种做法一直延续到您生命中的最后一个伴侣。 母亲一生操劳,勤劳善良,战争年代为您的人身安全,整日里担惊受怕,夜不能眠,学会了抽烟,这一抽就是几十年。会抽烟的母亲既大气又风趣,有时要饭的赶到门上,如果是男性她都赶快给递上一支,然后给些热汤热饭吃了再打发人家走。街坊四邻谁家没钱称盐打油了,母亲慷慨解囊,少者三五块,多者十几块,解人燃眉之急。在您眼中,母亲一生含辛茹苦,支撑了这个艰难的家,她就是咱家中最大的“功臣”。所以,当儿女们决定带母亲离开梁邱去省内比较专业的兖州91医院进一步诊治时,虽有大姐、二姐轮番照料,可您依然坚持亲去陪伴,期望有奇迹出现。熟料,母亲那一去竟成了永别!那是1979年年末离过春节不远的日子。母亲的离去,给您带来沉重的打击,您泪如泉涌,悲痛欲绝,和咱们全家人哭成了一团。那种场面,我至今回想起来,就像1976年9月9日,全中国人民的大救星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逝世时的那种情形。在您眼中,母亲就是咱们这个大家庭中的福星,救星!没有她,就没有今天咱们这个完整的家。 五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您悲伤过度,茶饭不思,整日里以泪洗面,坐卧不安,这可吓坏了您的儿女们,尤其守候您最多的大嫂、二哥和二嫂。二哥说,不吃饭还好,一到饭头,让您做到饭桌前,端起碗来,眼泪哗哗直流,难以下咽,然后起身离开,看看床上、掀掀背角、席子,再到旮旮旯旯里瞅瞅。问您找什么,您说,“找您娘!”吓得二哥毛骨悚然,无心再去吃饭,只好陪您一边劝说一边抹泪。整个春节前后那段时间,您吃不下睡不好。您对母亲的那般深情,让常人不解,令晚辈动容! 1980年清明节,我们借回家给母亲上坟,开了个小会,商量着用什么办法能摆脱您的悲伤,振作起来,好好吃饭。那天有大姐、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我和建堂7个人。那时二哥工作单位离家稍近,回去和您相处得多些,于是第一个发言说:“看咱爷(当地给父亲俗称‘爷’)哭得那个样,叫跟谁也不跟,越是吃饭时哭得越厉害,这样下去,身体会垮下去的。”我性子急沉不住气,紧接二哥的话说:“父亲这一生不容易,幼年丧母,年轻丧妻,受尽苦难。战争年代冒着枪林弹雨,九死一生,敌人花高价都没买到他这条命。现在母亲不在了,他又有工资,咱得让他多活几年。看他想不想再找个伴,如有此意,咱得支持!”二哥又接话说:“我发现咱爷这段时间有时候到外边还和碾上(住在石碾附近称“碾上”)二妗子、四妗子等老人们说说话,情绪还好一些,莫非还真有这个想法!”大姐、大哥、大嫂、二嫂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有会意,但都没发话。我又接着说:“大姐,兄妹几个属你最大,你又是村党支部书记,会做工作,今天你当代表,和父亲先啦啦。”大姐忙说“行”,遂把您约到村东不远的一个小石坝上坐下。大姐先是拐弯抹角说了一些村里的事,然后转到母亲“走了”,您得想开点,好好吃饭,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最后看您情绪稳定,这才进入主题。大姐说:“人死不能复活,在娘身上您和几个兄弟也都尽心了,都因娘的病是不治之症,医院也没有好的办法,您也别太过伤心了,您觉着跟着谁都不方便的话,不行再给您找个伴。”大姐说到这里,话音未落,您两眼一亮,激灵一下从小石坝上站起来,激动地说:“那您兄弟同意吗?”大姐忙说:“同意,就是有不同意的我负责做工作。”这些话是大姐回来一五一十讲给我们听的。 那天,您一高兴,一个卖豆腐的过来,忙回家端了半瓢豆子出来换了几斤豆腐,成了清明节的主菜。那是母亲走后,我们第一次看到您的笑容,也是您吃的第一顿甜津饭。从那天起,也就是1980年的4月4日,您的儿女们正式拉开了为您寻找老伴的“序幕”。 六 那年,您已是76岁高龄,找老伴,说起来容易,但找个适合您的实在不易。先是在县烟酒公司工作的四姐第一个站出来为您牵针引线,先后通过好友物色了两个,年龄均在65以上的农村老人。经过初步见面接触,健康状况都不是太好,其中一个已经办理了登记手续,在四姐家里当晚就犯了胃病。四姐一看肯定不能照料您,于是赶紧通过县检察院的四表哥出面秘密“私了”了那闪电般的“姻缘”。这让您多少有点失落,不免抹起泪来。为此,儿女们都很着急,恨不得一夜之间让您“梦圆”,快快高兴起来。 从清明节开始,转眼4个多月过去了,看得出您很着急。时逢夏日酷暑,您是天天汗水伴着泪水,几乎又回到了母亲离去时的那段痛苦时光。就在您的儿女们为您这“终身大事”着急而又无助的时候,情况突然有了转机。时在费县田庄医院工作的您的大外甥孙女穆巧玲和在费县上冶供销社工作的外孙女婿刘成海夫妇,通过上冶公社刘官庄大队时任党支部书记的李学忠同志,共同撮合为您,为她(李的丈人姨)成就了这段“夕阳”情缘。也就是最后陪伴您十多年,直到您安详离去后的第三位妻子——我十分尊敬和称道的继婆婆朱月兰老人。 继婆婆也是一个苦命人,娘家是上冶刘官庄,婚嫁平邑县地方镇东固村,23岁守寡,生下遗腹子未再嫁人,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儿子长大成人,学习刻苦,考上了大学。万万没有想到,入学前查体发现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未予录取。倍受打击的儿子,从此一蹶不振,带病当起了农民,也未说上媳妇,后因劳累、受寒等原因不幸身亡。失去了儿子,没有了希望。那时还是大集体时代,生产队里很照顾,让其干些力所能及、别人又攀比不了农活,挣些工分维持生活。巧玲和成海认为这个农村女性的条件很适合您,年龄不大刚56岁,身体健康、又无牵挂,正是咱要找的。于是迅速将这一信息先传递给大姐,以大姐为中心的众子女们异口同声,决定继续由成海、巧玲夫妇出面撮合此事。 敬爱的父亲,您可曾知道,为给您找老伴,您的外孙女——大姐家的长女穆巧玲,和外孙女婿刘成海付出了多少吗?有了牵线后的意向,接下来人家提出要您去费县上冶公社刘官庄未来的继婆婆妹妹家见个面。当时您最大的顾虑是怕人家嫌您年龄大不愿意,为这大姐还让闺女婿刘成海给人家少说了几岁。大姐怕您还不踏实,临行前安慰您说:“爷,您不用担心,只要缘分到了,不在乎年龄大小。”消除了顾虑,决定背水一战,踏上了北去“相亲”的路程!那是1980年的8月13日,您提前由石井到县城住在四姐家。那天是建坤二哥和刘成海骑自行车轮换带着您去的上冶公社刘官庄村。现在想来,儿子和孙辈带父“相亲”,那是今古奇观上都没有的事,可在咱们这个家里出现了。为此,我由衷敬佩二哥和外甥女婿刘成海的“孝道”之举! 见面那天,您精神矍铄,一进大门,那边的亲戚都说您威武健壮,一脸的慈祥,一点也不像个70多岁的老人。又一问是儿子和外孙女婿亲自带着来的,一定是个好人家,值得托付。可双方匆匆见面后,还没说上一句话,继母娘害羞,就赶快躲进小锅屋里没再露面,事后也没有回话,这让您心里直打鼓。不管怎样,总算是见了面,有了进展。巧玲说那天的中午饭是在田庄医院她的家里吃的,您也没怎么吃好,饭后又由二哥和成海轮换带您回到了县城四姐家。事已至此,这可难为坏了成海和巧玲夫妇。成海在巧玲和大姐的督促下,回到上冶,复返身又去刘官庄做继婆婆外甥女婿的工作。外甥女婿又通过她的岳母,继婆婆的妹妹,我们的三姨再做工作。三姨是个心直口快、伶牙俐齿、会讲道理的精明人。三姨批评继母娘有眼无珠,说:“就凭儿子带着老爹来咱家这一点,就一百个放心。再说了,人家(指您)是个老革命,有工资,不愁吃,不愁喝,心眼好,儿女又都孝顺,哪一点不行,哪一点不配?”三姨的话让继母娘开了窍,吃了定心丸,很快给成海传话,让您再去刘官庄一趟啦啦。消息传来,沉闷中的您瞬间高兴起来。那次又是二哥和成海骑车带您去的刘官庄。道路不平,一路颠簸,时逢秋凉,二哥和成海架您过河,成海因风寒感冒发烧高达40度,住进医院,挂开了吊瓶。 那次见面非同一般。首先“人家”明确表示愿随您生活,但前提是有两个条件:第一,必须进县城,不在石井住;第二,必须给转国库粮,不再当农民。您一点也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但在具体办理过程中,可不是一帆风顺,先是汇报县里,作为“老红军”的您,要求到县上居住没有问题,可第二个条件“农转非”吃国库粮的事,那可是一波三折,很不顺利。那时“农转非”的指标卡得很严,可您既已答应,一言九鼎,必须得办。于是开始了“马拉松”式的逐级申请,层层审批,最后带您亲去省城找到了您当年的老战友,时任山东省人民政府副省长的朱奇民大叔对您网开一面,亲自批示,“带帽”下达,这才了却了您的一块心病。从此也圆了继母娘一改农民身份,和您一起吃国库粮的梦想。 1982年,我在县委党校学习时,听县民政局的张丽副局长说,离休人员还可申请办护理。听到这一信息,我在学习期间赶快给写了个申请交到有关部门,遂予以审批。那时每月50多块钱,加上您的工资均由继母娘一手掌管。进了县城,吃了国库粮,还又拿着“工资”,继母娘特别高兴。十多年来,伴您左右,精心照料,无微不至。尤其在您患脑中风不能言语,继而又不能行走,基本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最后几年里,是继母娘一手托起照料您的起居和生活。那时县里还没有暖气,一到冬天晚上睡觉时,母亲就用暖水袋给暖好被窝,有时她还先到被窝里给暖暖,然后再把您从轮椅上用力慢慢挪到床上,脱下衣服移进被窝,让您睡个热乎觉。在您患病住院的日子,除办理住院、出院手续,请医送药的大事由儿女们操办,生活细节大都还是继母娘照料陪伴,直到您生命的最后一刻安详离去。 七 敬爱的父亲,您选择的生命中最后陪伴、信任的老伴——我们的继母娘,在您身上的辛勤付出,大家是有目共睹,为之感动!所以,在您走后,我们都一如既往地敬重继母娘视同娘亲,尤其小继母娘3岁的大姐做得更是周到。每逢过年过节,大姐是第一个买上猪肉、牛奶、水果、点心等礼品,亲去看望,有时还再给个百儿八十的零用钱让母亲买菜备用。远在石井的大哥、二哥和驻县城的孙辈们也是每节必看。还有母亲在县城工作的几个外甥女们,那是经常不断地登门看望,送去好吃的、好用的,远胜于亲生子女。我们一家和继母娘住得近,平时隔三差五常去探望,过年过节十有八九都和我们一起过,共享节日欢乐。前些年,大哥、三姐已相继因病去世,四姐因婚姻变故,一改往日的热情,与这个家族基本失去了联系。 敬爱的父亲,令人欣慰的是,这个家族中的晚辈们大都很争气。大哥家您的长孙庆祥在您走前就已晋升为乡镇企业局副局长职务,两个女儿大学毕业,一个当了老师,教书育人,一个去了卫生部门,工作都相对稳定,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次孙庆玉、三孙庆富、五孙庆军几家的孩子们完成学业后,大都自谋职业,生活殷实;唯有在粮食部门下岗后的四孙庆友又重操旧业租房开起了门头,吃苦耐劳,供出了两个大学生,一个大学毕业去了县人民医院做了办公室的文职人员,一个大学在读即将毕业。二哥家您的三个孙子庆林、庆彬两个在县水利部门工作,最小的孙子庆会在县城做了银行职员,且选择的配偶是同一个单位,同一种职业。不同职业的出现,这也是咱家族中的骄傲。 粗略表完了大哥、二哥家晚辈们的情况,现在给您说说我们这个家的情况吧。建堂在您走后的1995年3月由县交通局借调到临沂市交委京沪高速公路筹建处,参与建设了国内较早的京沪高速公路山东省临沂段的修建工作,后正式调入至直退休。我于1991年7月调任县人民法院副院长、党组成员、审判委员会委员,也算填补了咱家没有法官的空白。我们的独生女儿,北京大学法学院刑法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经过考试选拔去了司法部预防犯罪研究所工作。女儿不忘初心,牢记您的教诲,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很快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 敬爱的父亲,今天,儿媳将多年压在心底的话语,在国家改革开放的繁华盛世,在迎接新中国成立70周年华诞这个来之不易的隆重日子里,向您述说被您感动的故事,以及发生在咱们这个大家庭中的点点滴滴,您若九泉之下有灵,相信您会高兴地仰天大笑!笑您的子孙没有辜负您的期望,笑您战争年代的鲜血没有白流,心血没有白费! 敬爱的父亲,说到这里,我想您最想了解的恐怕还有一事,那就是我们的继母娘眼下如何,身体可好?是否还在?儿媳在这里也郑重告诉您,母亲尚在,已94岁高龄,只是近两年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生活已不能自理,我们专为她请了保姆,24小时照料,晚辈们随时送钱、送物,监管看护,目前还好,您可放心。 敬爱的父亲,最后,请受儿媳深深一拜,愿天堂的您,永远安息! 儿媳李景芬谨上 二O一九年四月十五日于费县天平花苑 注:文稿落笔后第25天,即2019年5月10日(农历四月初六)早7时23分,继婆婆无疾而终,享年94岁。下葬后一小时,天气骤变,突降大雨,天地同悲,为这位苦尽甘来的朴素老人洒泪送别!作者简介:李景芬,女,汉族,中共党员,大专学历,临沂市兰山区方城镇人(原费县方城镇),费县人民法院退休干部。系费县作家协会会员、费县老年书画研究会理事、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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